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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6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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席坐上, 謝言笙看著兩越奴已上階立畢,不由瞥眼掃過坐於自己左前方的南越公主。

她目光自帶不善。

原本這一場會如此興師動眾, 最初便起源於她與南越公主的那場比武。

芙兒是為她挽面出頭, 這才硬著頭皮承接下馴奴的挑戰,也因此引得南越公主屢屢不依不饒的故意找茬。

忿忿移開眼,謝言笙又收神看去階上, 稍稍打量後,她不由出聲喃了句。

“芙兒是很緊張嗎……怎麽臉色看起來不太對,還似有些異樣的紅。”

坐她身側的謝鈞聞言也看過去, 卻未有深想, “大概是有些犯難吧。公主殿下自小被悉護得太好,嬌嬌弱弱, 甚至生人都少見, 眼下叫她馴教一兇野男奴,身邊還未有幫手,確實不是易事, 緊張些也屬自然。”

謝言笙又說:“我昨日已跟她說過了, 有我們在旁隨護, 就算馴服不成,也絕不會叫她被傷一根手指頭,可芙兒卻心大的只叫我放心, 說她自己很有把握。”

“好了, 我們不如相信芙兒一回,你這般心憂外顯, 倒是助長了南越公主的威風。”

謝言笙不服地哼了聲:“若不是我上次受傷, 豈會給南越公主出風頭的機會?她那樣的身手, 根本打不過我, 若她再敢挑釁,我一定……”

話未說完,寧桀威然回眸,將她小聲憤然的話生生打斷。

“一定什麽?”

謝言笙一楞,抿抿唇趕緊心虛地低下頭,“沒什麽。”

謝鈞看著自己阿妹原本還像一只張牙舞爪的小老虎,被太子殿下說了一句,馬上就慫得像是只貓兒,於是不忍彎唇笑了下。

寧桀繼續持重言道:“沒什麽的話就安分一點兒,肩上的傷沒有好利落,還總想瞎折騰些什麽?”

謝言笙有些不敢去看寧桀的目光,尤其從他嘴裏聽到肩傷二字時,便更不自在訕訕避目。

早已痊愈的傷口,在此刻忽的泛起些異樣的微癢。

她沈沈呼出口氣,小聲應道。

“知,知道了。”

……

臺上,寧芙屏氣持鞭。

她拿著自己那根特制的抽了芯的軟鞭,暫先走到柏青面前,而後給他示意了下眼神,之後利落揮鞭而下。

一鞭、兩鞭、三鞭……

先前有過特意訓練,眼下她自知該如何持控力道,加之鞭子提前動過手腳,所以十鞭抽打下來,柏青並未受到實際的鞭痛。

很快輪到阿燼。

寧芙走過去,手心麻麻的,縱然方才落鞭無力,可為了不叫南越公主生疑,她握鞭起勢很足,並且每次下揮的動作幅度都很大。

她剛要動手,卻被身後南越公主忽的出聲叫停。

“等等。”

寧芙一頓,下意識將手指收得很緊,生怕被她察覺到鞭子的端倪。

她遲疑轉過身來,正對上南越公主投向的打量目光。

“五公主力氣實在太小,十鞭抽下去,那人身上竟一點血印子都沒現出來,這算什麽?”

南越公主一副不甚滿意的口吻,說罷,又凝盯在她手裏緊握的鞭身上。

寧芙瞬間有些心虛,縱然面上強行佯裝著鎮定,可手心卻早已忍不住地向外浸汗。

若作弊手法被她發現,南越公主身為一個異客,自然不會真的對她做出什麽過分舉動。

可如此,她身為公主的顏面會因此掃地,甚至牽連到言笙,更致上升到國家信譽的層面。

說大可大,說小亦小,全在對方什麽態度。

可依南越公主不依不饒的性子,自然是怎麽攪合怎麽開心。

寧芙定定神,盡量將她的註意力從鞭子上移開,於是主動邁前一步,鎮定出聲:“關於這個,在約定之初我們並未有明確的說法,而且你也只要求,由我來執鞭便可。”

聞言,南越公主沒立刻回,只是從坐席上起身,而後拾階向臺上走去。

眾人的目光紛紛跟著她,就見其上臺後直接越過寧芙,向著那即將被執鞭刑的越奴身邊靠近。

位臨之際,她忽的擡手,放落在那奴的肩上拍了拍。

南越公主背對眾人,故而此刻也就韓燼一人可見,她目光轉瞬從平和變到犀利,直直地威懾凝盯,似乎是在提醒他,要註意自己南越人的身份。

可惜,他不是。

“五公主若不用力,給人撓癢癢一般的感覺,我怎知這奴隸是因認主才對你行舉恭順,還是本就不覺痛苦,躲不躲都無所謂。”

謝言笙先坐不住了,從坐席上站起身來,“原本就是你未提前說清楚,哪有這樣中途打斷的道理,難不成這就是你們南越國的交邦國儀?”

“我未說清楚?好……”

南越公主聲音沈沈,目光也立刻寒下,隨即,她抽出自己腰間別著的黑皮軟鞭,毫不猶豫地直直用出十二分的力氣,狠狠抽打在韓燼身上。

登時,就見他手臂內側的衣帛盡被抽裂,碎布邊緣沾就著血肉,外翻著血腥映目。

見狀,寧桀一瞬蹙眉,謝鈞也未想到南越公主會忽下狠手。

臺上柏青更是坐不住,他護主心切,卻被崔易眼神一下提醒住,這才生生忍住了反抗的沖動。

現在身份暴露,絕對是下下策。

崔易多柏青一分沈穩,雖心頭同覺憋悶屈辱,卻更懂當下要忖度利弊,分析得失。

尤其秋獵將至,他們很快便能走得神不知鬼不覺,在此栽下跟頭,實在不必要。

南越公主自不知她惹到了什麽人,更不知她能得手,全在對方未閃避,或者說是故意受之。

此刻,她全然未覺,還十分有理地開口:“我教訓我們南越國的奴隸,可不礙你們大醴皇族什麽事吧?既然五公主和謝小姐都說,如何馴奴是我事先沒說清楚,那好,我便在此一鞭一鞭地示範,保證給五公主好好打個樣,叫她知道,打鞭究竟該是個什麽力道。”

“不可!”

寧芙下意識去阻,她眼神透慌,緊緊盯在阿燼的手臂傷處,又怕被旁人看出她的過多關切,只好強忍奔過去的念頭。

她牙關咬緊,隱忍到極致,再擡眸,目光罕見地透顯出兇意。

南越公主還在大言不慚:“看到了嗎?這就是我們本國的奴隸,就算我如何打他,他也不會有絲毫反抗,五公主你呢,敢不敢拿我這鞭子來試一試?看他到底認不認主,會不會目眥盡裂地撲咬你?”

“我早說過,他已重新認主。”寧芙冷冷。

南越公主卻仿佛聽到了什麽天大的笑話,仰頭笑得十足誇張,半響後才收斂得意,趾高氣昂地伸手把鞭子遞給寧芙。

“是嘛,那你來證明給我看啊。這回會不會抽鞭了?若不會,我還可以再繼續拿他給你作示範。”

說完,她不給寧芙片刻反應的時間,明顯不是真的想聽寧芙回話,她瞇眸直接下手,正對著韓燼胸口位置,又狠狠揮落沈重一鞭。

“你住手!”

寧芙出聲,隱忍得手指都在發抖,可全場眾人除了她,幾乎沒有一個人有很大的反應。

她知道,若南越公主此刻實際傷害的是自己,那不管是二哥言笙,還是謝鈞哥哥,都會毫不猶豫沖上來相護,並會即刻將對方拿住。

可是換成一個奴隸,便沒有人會去在意其生死與病痛。

尤其,他還是越奴的身份,大醴人又何必多此一舉,多管閑事?

所以眼下,除了她,阿燼真的再無人管顧。

“我可以不打他,那換作你來?”

南越公主繼續相逼,又將她那把鋥亮的黑皮軟鞭向前遞了遞,而後補充道,“不見血,不算數,如此實實揮落十鞭,我親自來替殿下數。”

“無妨,打吧。”

韓燼沈默半響,終於艱澀出了一聲。

寧芙動容看向他,卻遲疑著不肯動。

尤其,看著南越公主手裏那把軟鞭的鞭身,上面竟還鉚著不少的金屬錐點,明顯是為加大攻擊力度的巧設。

那錐點凸顯,當下被頭頂午陽耀照得不停閃爍光刺。

若真的用這把鞭子抽打……十鞭,怕是要出人命了。

“阿燼……”她無措出了一聲。

“別怕。”韓燼這一言聲音極小,大概只臺上幾人可聞。

南越公主正好入了耳,當即直覺怪異地忽的擡了下眼,目光打量一般,逡巡在兩人之間。

別怕……

他難不成是在哄人?

想自己當初在公主府認明他的身份,並慷慨賜予他親吻自己手指的權利時,他當時的反應實在沒現多少敬意。

只一派冰冰冷冷,不覺分毫驚喜,甚至面上還浮閃出些許不耐的神色。

那時,她只當自己是多想,更以為他是天生性冷,不易被人接近而已。

可現在,親眼見他對寧芙明顯態度不同,開口刻意收斂得輕輕柔柔,仿佛只聲量大些,都怕會嚇到她一般的小心翼翼。

思及此,南越公主戒備瞇眸,眼神警告,而韓燼神色淡淡,對此威脅視若無睹。

臺下,寧桀言辭鼓勵,“芙兒別怕,你打就是,他不敢造次傷你。”

她根本就不是不敢……而是心疼!

這裏沒有一個人會真正理解她。

對一異族男奴生了憐憫,生了惻隱,甚至還生了不該有的心思……明明連她自己都理解不了自己,更何況旁人?

韓燼看著她,眼神意味很濃,他不顧南越公主從中阻隔,只定定將目光放落在她一人身上。

“所有人都在等我臨眾認主……”韓燼輕笑了笑,明明身體正受著傷痛,卻還能那麽泰然自若。

他繼續輕哄著,口吻更有安慰意味,“沒關系芙兒,若這是認主的代價,我只覺得代價太輕。”

認主的代價,擁有你的代價。

即便刀山火海,毒瘴深澤,他心甘踏入,亦不會有一瞬的遲疑。

這不過十鞭而已。

先前在雍岐領兵征戰,究竟什麽傷他身上沒受過,更何況這鞭是心愛之人揮落,他自受之如飴。

只是唯一揪他心的,是小公主每抽落一鞭,都難受得仿佛要掉眼淚。

旁的一切都在他的算計之中,唯獨這淚,落他手上,比鞭傷更痛千倍、萬倍。

終於,十鞭揮畢。

寧芙幾乎是雙手發顫地將鞭子還給南越公主,她全程不敢擡頭,更不敢去看他的傷。

就像是一個被牽著線的人偶,木訥訥地抽下了艱難的十鞭。

而南越公主在後,當即已憤懣到牙都快咬碎。

雖先前有了幾分猜測,可是眼睜睜看著自國奴隸,竟對這一大醴公主生了認主情愫,此等作為,簡直無異於是當眾打她的臉。

她自覺身受奇恥大辱,如何也忍不下這口氣,甚至對那奴隸起了狠厲殺心,可四周皆密列著大醴士兵,尤其大醴太子也在現場,她根本就沒有動手的機會。

約定如此,她只能願賭服輸。

最後怨憤瞪去一眼,悻悻而離。

寧芙已沒心思再應付她,邁階而下,當即只覺渾身疲累。

幾步走到寧桀面前,寧芙勉強扯了個幹巴巴的笑意,“二哥,我早說過,他對我很是忠心,你根本不必帶這麽多衛兵過來。”

“以防萬一。”

寧桀提起那奴,第一次不帶厭惡口吻,明顯韓燼棄舍本國公主唯護寧芙的舉動,深得他心。

謝言笙也附了句,“想不到他對你的忠誠程度,已經超過了南越公主,這回我終於算徹底放心了。”

謝鈞不知其中有那麽多的因果,當下也只對方才那認主一幕做評價。

“幾月不見,芙兒的確是成長了許多。”

寧芙隨意對他們應了幾聲,之後再次看向寧桀,緩聲開口。

“二哥,他傷的……很重。”

寧芙口吻淡淡,語氣更平,此話幾乎沒外顯出一點超乎主仆關系的過分關切。

只尾音不易察覺地隱約生顫,昭告著她此刻正心扉劇痛。

聞言,寧桀會意拂了下手,吩咐手下去尋軍醫。

他沒那麽冷性冷情,知曉那奴今日是為相顧芙兒的顏面而傷,自會給予及時醫治。

“放心,他受的只是些皮外傷而已,危及不到性命。”

可他先前不知已經受了多少傷……

舊傷未愈,再添新傷,究竟要累計到何時,才會真的威脅到他性命?

寧芙心痛難忍。

尤其,她是那個持鞭人。

“好了,我與他們兩個還有軍務事宜要商議,便不在你這公主府繼續逗留了,你是現在回宮,還是……”

寧芙沒猶豫,“等軍醫來了,我再走。”

寧桀點點頭,允了,又轉身沖崔易吩咐了句,“你留下,照看好公主。”

“是!”

……

寧芙找理由把崔易催促走。

眼下,她並不知崔易與自己同屬一個陣營,身邊自不會留二哥的眼線。

崔易沒多解釋什麽,當下只配合地默聲離開。

寧芙見軍醫來,拖了拖沒有一齊跟進去,只待人走後,她這才等不及地直接奔進偏院。

剛進門,正好看見柏青手端著一盆水從內室出來,她走近些,一眼看到那盆沿邊上搭掛著條灰白棉巾,正中心位置正從洇著刺目的血痕。

柏青見了她,面上未顯意外,只恭敬示禮。

寧芙卻急一些:“他怎麽樣了?”

“太子殿下派來的軍醫已經看過,無妨什麽大事,只是新傷加舊傷,公子上半身幾乎已沒什麽好地了,眼下擦過金瘡藥,公子正在裏憩休。”

寧芙卻不敢松懈半分,必須要親眼所見他的狀況。

“我進去看看。”

……

邁過門檻,將房門閉嚴。

寧芙急慌小跑著奔去床沿邊,湊近後,她根本不顧阻攔,直接二話不說要將他身上遮擋的布巾掀開。

剛剛才塗抹了藥,要蓋什麽布巾?他分明就是不想讓自己看到他的傷。

韓燼摁著被角,對她搖了搖頭:“別看了,只是小傷。”

寧芙還是一言不發,只堅持要往下扯落。

當下眸光隨意一瞥,看到他額前仿若強忍吃痛而浸出密汗,於是再也忍不住地情緒崩潰,眼淚垂懸,止也止不住破堤而出。

“別哭啊。”

韓燼輕嘆了口氣,擡手擦拂,小心幫她掠過眼尾的晶瑩淚珠,“我從小受得傷太多,大概身體自成防禦,後面漸漸便有了鈍感,很多時候,我對痛覺的感知並不十分敏銳,真沒有你想象中的那麽痛。”

她不相信,啜泣未止。

而後慢慢將纖細的手指試探地從下鉆進,撫落在他胸口位置,慢慢點戳,反覆細致驗證。

她吸了下鼻,言語猶帶哭腔,之後確認問道:“真的沒感覺嗎?這怎麽可能……”以前從未聽過這種說辭。

她手心溫熱,實實貼著他的膚。

又似困惑,不放過地一處接一處去親測。

於是這回,韓燼沒有像方才那般,毫無猶豫地立刻回答。

“鞭抽的痛覺的確不很明晰,可你摸我。”

他頓了頓,眉心不自在地輕擰了下,“我會有反應。”

作者有話說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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